油麻地，是香港的旧天堂，也是如我一般迷恋电影分子的天堂电影院。

　　每到油麻地，即使脚步匆匆过，也容易有诗的冲动。这个破旧没落的老区，总能找到新绿，似乎有某些东西一直生长着。傍晚，深夜，凌晨，昼夜颠倒轮回。每种风景，都见异思迁，交错置换彼此光影的故事。

　　果栏

　　果栏的建筑群，位于窝打老道与新填地街交界，1913年建成。一两层的石建筑，已是三级历史建筑。然而，这里还经营着生意，秀和栏、福生栏、大益栈、同合栏和涛柏记，每到节庆忙到人手不够要另聘人手，通宵达旦装配水果礼蓝。九十年代政府曾想另辟新地安置，许多批发商却愿意继续留下。

　　榕树头，原在海边。有新填地街街名为证。海边，原有码头。码头上原有货轮、工人，人间的烟火。丰沛，原荒，逃荒逃难，颠沛流离，落脚便是天赐的福。

　　码头，运来中转的，是油的洋货，是麻的农物，还有鸦片。命运，来来回回，运送着生老病死与劫数，占卜八卦纸牌，算命生意无比兴隆。还有代笔家书的老先生，现在竟还好好地活着，仿佛历史照片中走出。

　　凌晨三四点，果栏顿时热闹骚动，一箱箱新鲜水果，分发运送给各个零售商。周围整整几条街，“装置”成大货场。光膀子的搬运工，咣当咣当拉着四轮板车，涔涔的汗，跟一百年的月光一样，晶莹剔透。见着那热闹场面，有盛唐般的喜悦。

　　可是，七十年代这里曾经贩毒猖獗，警匪一家，轰动一时的七七年果栏案，让廉政公署与既得利益警员发生严重冲突，硝烟弥漫，港督麦理浩不得不行使“局部特赦”，七七年一月前的贪污案不再追究，87名贪污警官全部释放。廉署在此遇到成立后最大的公信力危机。但妥协过后，是迂回前进。第二年集体贪污案继续审判，判处18人串谋妨碍司法公正罪，从此立起廉署铁胆雄威。这个案件，记下社会变迁浓重的一笔。

　　果栏本身已是一部电影，惊悚悬疑片，黑帮警匪片，或生活大片。果栏的两边，则简直是香港电影活的博物馆。

　　以前，果栏四周，曾有更多电影院。草根的，二轮的，色情的，无关艺术，只是生活必需品，就像庙街的大排档。就连粤剧表演，也不似现在升级为“遗产”后的阳春白雪，不过是街头巷尾的生活佐料，码头工人和车夫的闲暇必备。

　　油麻地戏院

　　油麻地戏院，曾是香港最古老的电影院，整修后在2011年9月重开，如今已变成粤剧表演中心。理由当然是充足的，当年除了放电影外，这里也表演粤剧，经常满座。从八十年代到倒闭的一九九八年间，为了上座率，戏院调整生意策略，改为专门放映三级电影。油麻地戏院，就这样和碧丽宫、利舞台背负了几代香港人的回忆，留住从苦涩到羞涩的城市触感。

　　如今，果栏另一边，正长出另一株大树。从1996年开办的百老汇电影中心，已是放映文艺片、举办电影节最多的院线。在这里作伴的，还有文艺味最浓的库布里克书店，和几乎总能找到全世界最难找的CD的唱片影碟铺。民间搭台，百姓看戏。经历过困顿难关，挺过来，已造就“香港百老汇电影文化”。

　　这里主办过的影展，从先锋的韩国电影节、同志影展，到稀有的朝鲜电影，致力推动新作的亚洲电影节，都可以找到观众。这里的电影节还会做马拉松放映，从晚上11点到凌晨6、7点，连放5场，竟有观众。中心目前有1.8万会员，小众却稳固坚实，足以持续。

　　电影中心总监麦圣希是电影业界有心人，将电影文化的普及深化当成责任。从他1999年接掌中心，让他心动的事情包括：原本的音乐从业者因常来看电影而改行做广告导演，兼职工作人员有缘加入杜琪峰电影团队，还有冷气维修工人因爱好到剧场做化妆师……电影的独特之处，在于品味平等，不论高低关系，平起平坐。

　　这幢独立而朴实的小楼房，面对好莱坞电影的商业挑战，而能撑出一片小小的电影广场，让影迷落脚聚会，靠的是打通艺术电影与主流电影的界线，靠的是即使在严峻票房压力之下仍坚持放映独立电影，经年累月，吸引不少主流观众加入。

　　百老汇电影中心

　　而在民间努力和坚持的背后，也要记上一笔电影分级制的功劳。在香港上映的电影都要进行分级审查，但审查程序是功能性，划出未成年人的保护区之外，就不再干涉。而即使是涉及暴力或暴露的“敏感”题材，如果做电影节这类艺术项目的放映，一般也能获得宽松通过。这样培养出来的观众，对电影的欣赏品味是宽广的，既能接受新鲜另类的艺术创新，也尊重经典流派、经典导演带来的潮流养分。香港电影工业重振，其实有很好的观众基础。

　　来到油麻地，能不想起电影？百老汇电影中心，难道不已经是香港特有的城市文化名片，自生自发在油麻地这个众生相的遗迹里？